衡阳于我，真分不清是故土抑或异乡。
说是故土，我的老家却在衡湘交界的九峰山麓的三洞源，我的父母及以上十代均生活在这个地方。说是异乡，族谱又明载我的始祖万禄公“因子成官衡，建衙潇湘门内雍和坊。子孙袭职，世籍衡郡”，历九代至代联公，行四，未能袭职，因爱九峰之秀遂卜居之，这才离开衡城。而我自己，又居衡城近三十年，学习、生活、工作于斯，结婚、成家、生子于斯。
如此这般，呼异乡而何能？
这种分不清故土与异乡的迷茫，裹着丝丝儿忧伤和淡淡的幸福。
这份丝丝儿忧伤，和淡淡的幸福，都缘自她的那随意般的精致，和不露痕迹的亲切。因了这份精致、亲切，不由得想亲近她，依偎在她的温暖的怀抱里。
然后沉醉。
你看她的山，四周屏围，层层叠叠，将衡阳盆地紧紧地团护在自己的臂膀里。而在盆地的核心，在衡城的中枢，一南一北、一踞一立、一高一低的是万年耸翠的回雁峰和雅韵千秋的石鼓山。相对两妙峰，还要在江面浮一东洲，任春摇桃浪，蛙涨岫云，枝游锦鳞，波荡白羽。
你看她的水，南来一条湘江，不够。西来一条蒸水，仍不够。南来西折又是一条耒水，三江合流，于兹胜境，还不够。还要让这江江流流如少女舞纱般袅袅娜娜，思春般柔柔曲曲，鸣琴般悠悠雅雅。
都峦隐峰峙了，都江清渚横了，且慢止息，其时恰好。恰好留月倩云、弄晴戏雾，恰好氤氲烟雨、璀粲岚霞，恰好蕴玉涵金，锦绣文华。
衡阳，你怎能不灵气飞动、毓秀钟灵？
每每在夕阳西下的余晖里，在朝暾欲娩的晨熙中，抑或雨细风柔燕斜时，常常独坐石鼓，塔雁在望，蒸湘涤怀。此际，想起的不是蔡伦，不是夫之，不是留迹衡阳的先贤远哲。想起的不是鼓鸣革兴、兵燹狼烟，不是今日的浮华丽城、过去的断壁残垣，不是雁回千里批挂满翼的幽幽书香、东去大江激荡船舷的湘水余波。眼际横陈的，是三脉汇聚的一江碧水，和碧江之上的寥廓天宇。
这一江碧水和寥廓天宇，静静地涌过来，然后又展开去。鼓荡胸际，浸淫周身。漫把一翕一张的雁翅和婉婉的侣唤朋呼，留在尘浊之外了。
仿佛谁的吟唤，也不知来自何处。人就定在了那里，许久许久，许久许久。
直到暖暖的感觉熨过每一处皱褶，直到潮潮的情愫满溢沟壑，这才不舍地挥开拂着的风、润着的露，以及恋着的天光水色。
只带走一枕梦，在醉时醒着点点淡淡的痕。

(20070705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