浮生书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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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虚洞府小说2025-11-11 15:19:00
一、阳谋之祸一九九二年夏秋之交,偕友人冬青游椒江老城。中午骄阳似火,热得像蒸笼,没有一丝风。中饭在一家路边小店,喝了一点酒,二人都已微醉。走进东山公园,果然是个好去处,但游人却很少,只有紫藤架下坐着两
一、阳谋之祸
一九九二年夏秋之交,偕友人冬青游椒江老城。中午骄阳似火,热得像蒸笼,没有一丝风。中饭在一家路边小店,喝了一点酒,二人都已微醉。走进东山公园,果然是个好去处,但游人却很少,只有紫藤架下坐着两个妇人和一个老者,边上还有一条石凳空着,好像专等我们来坐。一摸石凳热得烫手,实在是走累了,还是坐了下来。
那老者是个看相的人,口中念念有词正在替那妇人看相。老者其实并不老,大约五十多岁,留着长长的胡子,长长的指甲,头发大约有半年没有理过,穿着一件灰白已分辨不清的汗衫,怕有十天没有洗过。手提着一个很破旧的黑色人造革小包。据说江湖相士往往这等装扮:年纪不大就留起胡子;儿子带在身边说是孙子。老者的装扮显然是个潦倒的江湖相士。
我二人自顾聊天,昏昏欲睡。不知何时那两个妇人已经离去。老者走了过来,说:“这位老板好福相。看个相吧?”当了一辈子小工人,忽听有人称我老板,福相好。有了几分得意,差点不认识自己。就笑了说:“我真的有好福相?”老者更来了精神,坐了下来,说:“您是吉人天相,不信您看书上都写了。”说着从黑包里取出两本书来与我看。一本是麻衣相法,一本是易经,这些学问我从未问津,看起来如同天书。不过我还是经不住他如簧之舌的游说,反正也无聊,就答应让他替我看相,说好八元钱,不准不要钱。
他拿过我的手掌研究一番,又用一把尺子在我脸上比比划划,煞有介事,开口说了:“您受过小人暗算!我说得对吗?”这本是江湖相士的一句套话。人生在世谁能与人没有过节?听了这话都会觉得舒服,觉得那家伙的确是个小人,要是明斗老子才不怕他呢。但我听了却不舒服,觉得刺激了我的那根神经,脱口而说:“先生错了!我从没有受过小人暗算,我只受过大人明算。”相士愕然。“大人者先生大人也。我还是个大孩子的时候,校长大人就对我下了毒手:明算者阳谋也。阳谋一词出自一个大人物的名言,想必先生不会不知的。”我说这话只是在发泄牢骚,不想老者情态变得颓丧起来,低头自语道:“阳谋,阳谋之祸也。您是在算着我了呀……不说了,不说了,我还得去吃中饭,先走一步了……”说着拿起黑包就要离去,也不提钱的事。看来我的话刺痛了他,惺惺相惜,不安起来,忙说:“都是出门混饭,钱还是要给的。”说着就塞过八元钱,老者接过,转身走进烈日底下。
还在我读小学的时候,就听说T中学出了个反动小集团;后来我上了T中学,初中时见到高中揪出一个反动小集团;上高中时又亲历了被打成反动小集团分子。前二次事件的始末我不知究竟。我所经历的完全是捕风捉影虚构出来的冤案。三次都不由校长一手导演的闹剧,迫害的对象都是高中学生,又都以开除学生为结局。学生斗学生,没有赢家。有些学生被剥夺了人权,有些学生被剥夺了人性。现在我们都已认识到:人应该有尊严地活着,活着的人应该有爱心,其中的精髓就是人权与人性。美好人生不可以没有人权,不可以没有人性。
T中学里,校长是强大的,强大到可以勿须使用阴谋,只用阳谋就可以把渺小的学生们当成可怜虫整得死去活来一百遍。如果没有时效壁垒,我真想依据《义务教育法》、《教师法》、《未成年人保护法》起诉他。
历史有时会发生误会,有时也会作弄人。大约过了十年,校长被一些娃娃导演捉了去,当了丑角。丑不可睹,苦不堪言,这是后话。

二、别了学校
一九五八年初,我是T中学的高二学生。学期将末,学校停课,发动学生斗学生运动。我被打成小集团分子,一共有九个同学。虽然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特殊的接触,有一个共同点:我们的家庭出身都是地主。在那个年代,作为剥削阶级出身的子女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有罪的。欲加之罪,何患无词。开会批斗是事先导演好的,制造气氛,恐吓更多的人。
一月十七日上午在去礼堂挨斗的途中,我遭到了人身袭击。袭击者是高三的一个同学,一个斯斯文文的学生,一个与我有着相同家庭出身的人。他与我素无瓜葛,我对他颇有好感,最令我无法理解的是:我们这些当事者的理性还没有被摧毁,他的理性却崩溃了。有书曾记载:在迷航的船上,由于死亡的恐惧和饥渴的折磨,会有人变得疯狂,继而人相食,继而生命的消亡。这是所谓的世界之末日。现在已经有人变得疯狂了,难道末日将临?求主宽恕他吧,愿他的灵魂得救!
第二天下午四时,我们被带到校长室。出场与我们谈话的是莫易先生。他说:“通过一个星期的揭发批判,你们的错误,性质是非常严重的。现在学校将对你们做出严厉的处分,你们要有思想准备。有什么想法现在可以提出来。”谈话的气氛如同临终关怀,终于要落幕了,大家都不言语。只是王同学说:“我以后还能到学校图书馆借书吗?”莫先生只从鼻孔里哼了二声,没有回答。从一个人之师长反串演这样一个角色,麻木不仁地残害他的学生,莫先生表现得特别专业。
晚上七时,礼堂台上站立着九名学生,一个是女生,最大的十七岁,最小的十五岁,台下是一千多个同学。校长石兵在宣读处分决定。无非是剥削阶级家庭出身,思想反动……这些话我已听得烦了;如何处分也已知晓,无心理会。只是断断续续听得校长的发言字字锵锵:“该生思想极端反动……开除学籍,送交当地政府监督劳动,改造世界观……”云云。我真希望有一炸弹自天而降,落在我身上。让我的身体变成一颗炸弹,我的痛,我的怨,我的羞辱都随我的生命一起结束吧!学生有何辜,遭此荼毒。
在我们的罪行中校长举不出一条是属于生活道德的错误。我始终只把偷窃、作弊,对女同学不轨、对师长不敬当作学生的道德底线。
校长宣读完毕,我们又被带到校长室,摘下校章身,退还一角五分钱。走出校门口的小木桥,夜色正好,感到松了一口气。身上的一角五分钱对我是一笔不少的财富。路上用了五分钱买了一段甘蔗大吃起来。吃完甘蔗也就到了家。进门见父亲在唉声叹气,母亲在默默地流泪。看来父母已知道这件事,我才如梦中醒来,知道自己闯了大祸,罪孽深重,低下了头。
家的对面,小巷深处,有一座妙智寺,是我儿时常去玩耍的地方。如今众佛被毁,众僧出走,唯有几个老僧守着一座破庙。寺的后院本是寺院的菜园,也已一片荒芜。过了阴历年,又到春暖花开时。去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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