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遇见
第一次遇见璟，并不觉得她有什么特别之处，只是觉得她睁大眼睛看人的样子，让人想起夜间猫科动物的瞳孔——因为无限放大而空洞到让人恐惧，让人不由自主地陷进去。
狭窄幽长的甬道里她逆着出口处的白光走来，恍若从一个世纪外的世界走来，凉生听到她说：“你好，我是璟。”
她的声音清澈冷冽，像是从很高很远的地方传来，带着仿佛来自天国千年不化积雪的温度。林澈说，她的声音总是让人觉得过于清醒，清醒到可以轻易触摸到埋藏在心底的疼痛。
清醒固然是好的，可是大多数人都习惯了在模糊中活着。
有些事情总也看不清，有些事情已经不想看清。
但是，凉生总坚持自己宁愿痛着，也不愿变得麻木。她的人生已经太过空白，宁愿拿疼痛来涂抹色彩。
凉生不记得自己那天对她说了什么，她只是觉得她们那天的遇见是宿命的安排。她总是固执地相信宿命，因为除了宿命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。
凉生的父母在她二十岁的时候离婚，他们显然觉得自己为她的成长付出了很多牺牲，包括在没有爱情后互相容忍对方长达十年的时间。他们说：“我们想让你有一个快乐的童年，我们不想让你这么小就因为父母分开伤心难过。”但是凉生从来没有觉得快乐过，她的心是在冷水里浸着长大的，习惯了冷，不愿意也不会再暖起来。有时候她一个人呆着，躲在窗台下看远处血一样的落日，不想说话，和任何人。她喜欢长时间的泡热水澡。有的时候她想要一个真正的家，家的感觉是浴缸里暖暖的洗澡水的温度，她想自己还这么年轻，为何要轻易绝望。
十七岁的时候，一个算命先生告诉她，她的前三次姻缘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的梦境。她几乎当时就难过起来，如果真的是这样，那么自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自己的家？像是看穿了她的难过，老先生说：“不过，你的命里还是有姻缘的，只是要等得比别人久一点。”久一点吗？十年，二十年，还是一辈子？她惶惶的回到家，没有一个人。她喝一大杯冷水，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她打开电视，看着屏幕中上演的爱情故事，童话般美好，童话般不真实。她简直不相信命运能在什么时候遇见可以相爱的人。
当命运让瑾安出现在凉生面前时，她已经等了八年，等那一场据说存在的爱情。他是朋友的朋友，那种当时打个招呼，以后很容易就会忘记名字和长相的人。不过他再一次与凉生见面了，工作上不可避免的见面。凉生在一家公司做销售，瑾安是商家的一个不大不小的业务主管，刚好有与她经常碰面的需要。
瑾安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，有时候会抽点烟，不用古龙水，胡子刮得很干净，有一个据说还算漂亮的女朋友。凉生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会爱上眼前这个穿白衬衣的男人。只是工作中一些小小的交集，有时侯与朋友一起去酒吧喝酒去KTV唱歌。
但是相处得越来越久，她就越觉得想要和他在一起。这个安静的经常微笑的男人，凉生在他面前从来不会觉得拘束。她已经等了这么久。命运不应该对她太过残酷。她不相信自己没有幸福的机会，她确信自己这一生会遇见爱情，她确信瑾安就是她命运中对的那个人。
然后，就开始有意无意的想要知道璟，瑾安传说中的女朋友。然后就是这样不期然的遇见。
凉生是很镇静的女人。当正跟自己谈论事情的瑾安突然抬起头，对着楼道那头露出笑容的时候，她依然镇定着。
直到听到瑾安说：“这是我的女朋友，璟”时，她才心慌起来。然后凉生听到那个穿着没有花边的黑色衬衣的女人对她说：“你好，我是璟。”
“你好，我是凉生。”她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悲凉。她看着璟。她的皮肤白净，身材瘦高，细长眼梢里深黑的眼眸，有一种古典美人的神韵，是她一直羡慕的言情小说里悲情女主角的形象。她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准备都是没有胜算的，说不出为什么。
“哦，我常听瑾安提起你。”
简单平淡的没有攻击性的话语，远不是已经挑明战情互相交战的情敌之间含沙射影的交锋，只是两个人互相认识的对白。
凉生心慌着，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，有一种即将与终于披挂上阵的敌方主将交战的紧张。
她一直臆想着对璟横刀夺爱，而且是真的很想把每日在心里重复实施的臆想变成现实。
特别是在当一个月后她听说了璟与瑾安分手的事的时候。

二听见
凉生再一次遇见璟，在这座城市的一家超市里。
她还未来得及跟瑾安表白，就与他的前女友狭路相逢在超市并不宽阔的货架间。她并没有立即去抓住瑾安。她已经等待了太长时间，等到自己没了爱的勇气，等到习惯了抓不住的男人一个个从眼前走过去，等到以为自己还可以再等下去也没关系。
凉生看到璟站在那里挑选着洗发水。她的头发蓬松地盘起在脑后，上身穿着白色衬衣，腰部细细的褶皱显出她少女一样的胸部轮廓，下身穿一条黑色的长裤，整个人看来清爽而精致。
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勇气走到璟面前去。不是已经分手了吗？她想着，定神走过去，脸上尽量微笑着，同她打招呼。
“嗨，还记得我吗？我是陈凉生。”她说，心里不由自主的心虚着。
然后，璟抬起头，看到了凉生。她对着凉生微笑，表示自己记得凉生。
凉生很奇怪她记得自己，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之前只与瑾安的女友遇见过一次面。她从来不是能让人记住的人，甚至有时候会让别人看不见自己。
很多年后，凉生依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璟成为朋友。她只记得那天她们在超市里一起买东西，璟交给她识别新鲜食材的方法。然后她们又一起去喝了咖啡，说再见的时候互相留了号码，以后就渐渐熟悉起来。有时候一起去逛街，喝酒，人们之间的友谊通常来得莫名其妙，去得时候也不得其踪。
她们去酒吧喝酒，凉生喝得烂醉。
其实她一直怀疑自己的酒量有多少，因为从来没有喝醉过。倒不是说她喝酒很厉害，只是因为每次喝酒的时候都是一个人，喝醉了担心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，所以总是小心地不让自己喝醉。
然后她就真的从来没有喝醉过，想来总觉得有点失望。她一直很羡慕那些在深夜赖在酒吧买醉的舞女，醉了就任凭随便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