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开12月的大门，一眼就看见了冬至的标牌。
一
冬至也许是我此生记忆中刻骨铭心的几个日子里最疼的一个。5年前的这个月，我处于人生极为痛苦的时期。父亲的病从当年十一开始已经就是熬日头了。我期盼着，父亲要能熬过个三年五载，也许会遇到转机；但我也知道，父亲的心性体质，都可能随时走到生命的尽头――父亲一生着急啊。但我们还是不愿意见到那个最坏时刻的到来。
那个冬至，是我守在父亲身边第十天中一个平常的日子。早起，父亲很安稳地睡着，没有平时的呻吟，我心里本来有些欣慰；可是这特别的恬静，又在心里莫名其妙地打起鼓来。走到外边，天气很好，蓝蓝的没有一丝云，太阳艳艳地升起来。快到中午的时候，小姨娘来请我们去吃饭，说是冬至了，做“猫耳朵”，吃了不冻耳朵。父亲还躺着，呼吸很均匀。这些天来父亲没有好好睡过一天。因为无法吃饭，每天就是水和一点流食，身体瘦得不行，躺在炕上全身不舒服。就在入夜的时候，我们还给他换了垫在身下的纸尿裤。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排泄的了。
吃饭时，姨娘姨父问父亲今天的情况。我们还说睡得好，昨天吃了药，打了针，起了效果，人起码不那么痛苦了。但同时我心里也嘀咕，今天，冬至，该不是父亲生命的“终止”吧。
想什么有什么。等我们从姨父家回来，父亲的呼吸就有了变化，而且，目光也开始散淡，灌水也张不开嘴巴。跟着过来的姨父就说，可能不行了。
于是，这个中午，我们就开始给父亲拾掇换上了“老衣”。
我们把父亲生前为自己做的棺材打扫干净，糊上黄裱纸。
正午时分，父亲停下了呼吸。冬至，终止。
我奇怪自己没有丝毫的悲痛，只有忙碌，像猛然上了发条的闹钟，嘀嘀嗒嗒地开始了疾走。像是早就走过台似的，我指挥着姊妹兄弟开始了父亲的丧事。请人，摆席，坟地，高工。老天虽然很帮忙，但也是寒冬，又借材料搭起了布蓬，扯上了电灯……还有母亲，病中的母亲也需要安慰，照料……
伤痛是埋在心里的种子，在之后的每个冬天都萌芽。每个萌芽的季节里，都需要涌出心里的泪水浇灌。
二
望见冬至，就知道冬天从节气意义上过去了一半，而昼短夜长的日子，由此开始向另一个方向发展。这会引出人很多关于人生、关于世界的思考。
看过一星半点阴阳易卦，明白它的基本义理也是表达同一道理：阴盛则阳起，阳盛而阴滋。天地早于人的认识，人的认识来源于对于天地自然的理解解读。易理，又有哪些不是从自然万物的变化发展里演化而来？
变化是绝对的，静止是相对的。没有什么不可以改变。好与坏，难与易，长与短，正与邪，且不说它们之间的转化，就是站的角度不一样，看到的也不同。有些俗语话糙理不粗：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”“富不过三代”“好花不常开，好景不常在”……
人是应当懂得些季节自然与人生对应关系的。做官的时候明白这些，会清醒些，知道没有一辈子的官，只有一辈子的人，会多做些好事少做坏事；富有的时候会俭朴收敛些，知道财富不能买到真正的爱，不能买来健康幸福，就不会财大气粗、颐指气使、横冲直撞、目中无人；困境里的时候，会想到希望就在眼前，增强克服困难的勇气与力量；高兴的时候不失态、落魄的时候不失控……
冬至，最寒冷的时候至此停下脚步，最黑暗的长夜至此不再发展，最严重的情况到此为止。都到冬至了，还怕看不见阳光的春天么？
三
冬至距离新年10天，走到冬至，这一年说它过去了也未尝不可。
看见冬至，望见了年根儿，望见了年边儿。根是过去，边是明天。去旧迎新，日子可能没有什么变化，但心情的变化是挡不住的。诗圣杜甫一辈子处在战乱中，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，他在诗里写道“白头搔更短，浑欲不胜簪”，把愁苦离绪表达得生动形象。而今，生活在平安盛世，我们想起过去的日子来，也跟他有一比，也早是“白头搔更短，浑欲不胜簪”。没有了战乱，有忙乱，混乱，心乱，纷乱，义迷情乱。你想想，物价、工资、房子、儿子，那一个不让人“才下眉头，又上心头”？车祸、矿难、腐败、假冒，那一样不让人“无奈面对，无计可施”？
每每在一个时间段的边线上，就会感触时光的飞逝。望着冬至也不可免这样的一种心情的存在。流过的是时光，留下的是衰老，所以每到这个时候，人们便动用种种方式希望时光的脚步慢些再慢些。有一位朋友写的一句话让我感觉很新鲜：给飞奔的时间穿一双高跟鞋，让它在舞动的步调里多一些缠绵悠闲……愿望很美好，实现它肯定是有难度的。留恋时光最好的方式，莫过于翻捡着一年来的工作成绩单，扪心自问没有白白浪费岁月给予的机会。
四
冬至开始数九，是一年最冷的开始，又是我心里最暖和的时候。每到此时，我总能想起那些暖融融的日子。比如小时候和一班伙伴们，雪里冰上无忧无虑的快乐；比如冬天老家旧宅的火炉上，那“噗噗”吐着蒸气的水壶，咕嘟嘟叫着的饭锅，油锅里呲喇喇响着的猪血肠，以及父母亲那暖暖的目光；比如大热炕上一家人，祖孙三代，父母妹弟，枕着着屋外呼啸的风声睡下，那不能叫做单单的睡觉，而是像在煮一大锅爱的馄饨。
参加工作也恰好是冬至。第一次走进航天城，在阴霾寒风中颠簸了一天抵达，一堆人等在大卡车下伸出热情的手迎接，那天晚上吃过饭后，穿着旧羊皮军大衣，自豪而兴奋地去看露天电影，回来不知道东南西北，好不容易找回住处，躺在床上新鲜与忐忑在脑海里来回奔走，久久不能入睡。
有些回忆给人的是失落，有些回忆给人的是温暖。在我记忆里的，是炸开在雪地上的鞭炮，是开放在心房暖棚里的桃花，是激荡在坚冰覆盖下的不懈奔流。不管何时何地，只要想到这些，我就不会孤单，因为我的亲人朋友，无论人间天堂，始终都在给我传递能量。

2011年12月2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