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身粗布衣，腰间系根绳，斜斜地吊着一个袋子，里面装着刀剪等工具，进村后就举起牛角号“呜——，鸣——”地吹一通，而且专选女人多的地方吹，女人们便笑骂道：“该死的劁猪佬又来了！”不久，村子里便响起了猪的嚎叫声。
我们那里的劁猪佬，大都是上了年纪的光棍汉，因为这话儿专干阉割猪的生殖器的勾当，并不体面，许多人是不愿干这等营生的。但光棍汉不讲究这些，他们做了劁猪佬后，一个人无牵无挂，云游和尚般四处闯荡，不仅摆脱了繁重的体力劳动，而且还经常能吃到美味佳肴一一猪的睾丸。我真佩服他们的勇气，那时人们对这东西望而生厌，他们居然吃得津津有味。许多年后乡邻们才知道那其实是大补哩，像牛鞭一样，不然劁猪佬们为什么个个吃得红光满面、骚劲十足？
可别小瞧了劁猪佬的手艺，那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。首先就得狠，操起利刃就敢往肉里扎，任凭猪们哇哇乱叫也充耳不闻。其次得准，一刀下去，就得斩断孽根，若来第二刀，主人就面有愠色，第三刀就会砸掉饭碗。第三还得有三寸不烂之舌，见啥人说啥话。每逢养有小猪的农家，他们就去游说，说交配那种事儿太伤身子骨，劁了后保管你的猪长得膘肥体壮，说得农家连连称是。一一在江湖上闯荡，没这功夫可不行，否则只有挨饿的份儿。所以，劁猪佬大都和剃头匠、说书艺人一样有好人缘。
我们那里曾出了个劁猪佬，方圆几十里远近闻名。他一生以劁猪为业，手艺颇高，可没想到在年老后却出了事故：一个夏天的中午，他喝醉后上厕所，无意中走进了猪圈，里面的一头老母猪刚产仔不久，此时的母猪很凶狠，生人万不可靠近。母猪见他来到眼前，便警觉起来；仔细再看看，原来竟是劁猪佬，忽然想起自己老相好的那玩艺儿不就是他给废的么？他想干什么？便呼地冲出来，把劁猪佬扑倒在地。千不该万不该，劁猪佬不该两腿叉开，母猪顺势一口把他的宝贝疙瘩给咬掉了。事后他逢人便说；“劁了一辈子猪，没想到最后反被猪劁了。”
同劁猪佬一样，我们那里打鱼人也被视为不务正业。滚河从我们村前流过，昔通舟揖，有“填不满的琚家湾”之称。但到我们记事时，河运早已衰落，河水又浑又浅，鱼虾却不少，河两岸就经常有些拎网提篮的打鱼人。他们早出晚归，捉些鲜鱼以弥补粮食的不足。但那时的田沟河汊里到处都是鱼，馋了捉些回来就是，并没有人羡慕他们。而且他们大都在附近活动，不像劁猪佬们走南闯北，见多识广，所以对他们并没留下多深的印象。
但有一则关于渔夫气死秀才的故事却流传甚广：某日，一渔夫从独木桥上经过，迎面来了住在上游的教书先生。先生瞧不起渔夫，就叫他让开。渔夫说：“我出个上联，你若对出下联我就让。”先生眼也不抬地就说请吧。渔夫便说：“鳖圆龟长扁扁嘴。”先生想了许久却对不上来，渔夫就笑道：“还是先生呢。”这先生就满脸羞愧地转身走了，回去后越想越气，不久竟郁郁而死。此后夜行的人从上游河边经过时，就会听到一个凄厉的声音说：“鳖圆龟长扁扁嘴。”令人毛骨森然。这事传到渔夫耳朵里，渔夫就说让我来对付他吧，当夜就摇着小船来到上游，那声音果然又响起来，渔夫就大声说：“鳝长鳅短棒棒头。”从此这声音就没了。
这便是我们那里因渔而气死人的一桩公案。作家高晓声曾讲过一则鱼杀人的故事：一个渔人把一条二十多斤重的草鱼绑在脚腕上泅水过河，结果被鱼拖到水底话活淹死。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。
上面所说的棒棒头，其实是黑鱼。因它浑身青黑形似柴棒，在我们那里也叫“烧火棍”或“柴鱼”。关于它，老家里有一个笑话：某年夏天，村南头的一口野堰被人投了毒，水面上漂了一层鱼，没毒死的也都晕晕乎乎，很好捉。男人们便拿了鸡罩（一种用竹篾编的养鸡工具）去捉鱼。某人的阳具特别长，脱了裤子在齐腰深的水中走动，那东西就在水面上漂，一沉一浮，后面的人就以为是黑鱼头，一鸡罩扣了下去，把前面的人扣了个趔趄。那人便骂道：“你他妈的往哪儿扣？”后面的人赶紧赔笑。——笑话而已。
另一件事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。那年夏天，村里一口从未干过的堰塘里忽然出现了一黑色的东西，像猪头那般大，在水中一起一伏的。人们疑心是水怪，吓得小孩子们不敢出门。村长组织村民们划船用网去捉，却被它撞翻了船只。最后请来公安干警用枪打，几声枪响之后，水面上浮起一片黑色。捞起来一看，原来是条黑鱼，身长一米半，重百十来斤。众人分而食之，味道竟如牛肉一般。可从此这堰里就再也没有了黑鱼。村民们忽然醒悟过来，那可能是只黑鱼精哩，怎么就杀了呢？
劁猪佬，猪，渔夫，黑鱼，男人的阳具，这些东西联系起来，就让人想到了许多。
2000-10-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