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黄昏时除了天色晦暗，她看不见任何回巢的飞鸟。只有天台角落里的苔藓陪伴她，看完一个系列的《天是红河岸》。楼顶房间里两个光洁的身影分开，喝水，互相亲吻。时间不早了，远处校园里的铃声响起，又结束了逃课的一天。反正也不知道上课的老师在讲什么，与其睡觉还不如早早回家。只是今天，那两个人有些奇怪的缠绵，仿佛生离死别似的。
阿千一蹦一跳地下楼在街角买了两支冰棒，递给迎面走来的沈莫言。噢，沈莫言。
他看了她一眼，揉了揉她的头。
沈莫言比她大些念高二，她初三。
略大的沈莫言已经长出少年的雏形，面相清秀，又瘦又高。微微垂下的刘海，让人觉得他是一个聪慧而狡黠的人。
拉住他胡乱说些什么谁谁谁想要他电话什么的，果不其然被猛敲了几颗“板栗”他忽然话锋一转，“那你呢？小不点，是不是有人在追你了？”
“呵。”她刚要否定，便看见那人从楼梯里出来了。他也看见了沈莫言，然后从另一条小路离开了。
沈莫言没有察觉。拿出之前帮她修改错题的试卷，全是他红色清秀的笔记。
“下回用功。”他给她打气。
嗯，好像她一直不及格只是因为不用功而已。可是他明明看到过自己半夜被母亲摁在书桌前背方程式的痛苦。
他们住的九十年代老国企家属楼，年久失修，最大的优点是人人都知道别人家里难念的经，安于平淡，并无比较。
比如说阿千的妈妈是高级教师，自己的女儿却一直笨于常人。
比如说沈莫言的爸爸不回家，一回家家就成了战场。
都是没脸面的人，却一点也不妨碍阿千为保存沈莫言的自尊而为那个人打掩护。这一点，阿千算是聪明。
跟在沈莫言身后保持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，看着白衬衫被他穿得特别干净，楼道里刮来的夏风让她闻到了空气里微甜的气味。
她把漫画书藏在衣兜里，掏出钥匙开门，他忽然停了下来，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，“今晚会有狮子座流星雨。”
“啊？”
“狮子座，流星雨。”
那是2001年的流星雨，人们说是三十年最大的一次，简直可以说是“流星暴”。那时刚经历过世纪末狂欢的人们有一种追求苍穹的末日情节。大自然的一切神秘而敬畏。
那是众多啤酒和望远镜，姑娘和爱情的夜晚。那个夜晚，阿千被迫背英文课文至夜深，偷偷开启电脑，用QQ看着那端的沈莫言聊着窗外的流星。
那时的腾讯没有视频，没有图片，她却觉得它好用极了。
在流星夜和沈莫言夜深言欢，他不嘲笑她的迟钝，她不揭开他的伤疤。
他问，小不点，你许的是什么愿？
阿千的手指飞快地摁下，“愿得一心人。”
她以为他会说出后一句。
然而什么都没有。
十一月的夜开始寒开始冷。她守在电脑前以为没有网络，把家里的电话线拔下插入反复几次，导致没有听到他鼓起勇气打来的午夜电话。
窗外是世人的狂欢，大家起哄唏嘘，虚掷青春。她在那片璀璨的星光里一夜长大，压着他的字沉沉入睡。
（前面的情节有点幼稚）。
二
而后的许多日，沈莫言看她的眼神似有深意。
可她再也不足以鼓起勇气，甚至连不再找他帮忙的修改试卷。
自己念书至午夜，困了便趴在桌上胡乱睡去，阿千就是这样对付自己的初恋的。用一种凌迟的骄傲。
有天晚上，顶楼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，把她从梦中惊醒。愣了片刻，她立即明白是谁家传来的声音。阿千爸爸披着衣服上楼，外面陆陆续续出来一些劝架的人，透过昏暗的楼道灯，她看见爸爸从那屋里出来，再瞧仔细些，后面跟着一双白净的运动鞋，直至沈莫言站在她面前，她才发现自己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。
她帮着拿出一套被枕，沈莫言很安静，眼神却透着深深的戒备与倔强。那天晚上，他在她家的沙发上累极睡着，阿千听着他的呼吸声，浅浅的，像是不敢睡得太深。
她和爸爸去帮他拿书包和明天的衣服。屋子一片狼藉，可以用手丢弃的物件全部扔在地上，阿千经过一片废墟时，听见有人在呻吟，沈莫言妈妈满面血痕，明明是做错事的一方应该得到惩罚，但是这样头破血流又让阿千不寒而栗。
她忽然抓住阿千的手，“谢谢。”谢谢他们父女在这个战场里保护了她的孩子。
阿千看了她一眼，抱着沈莫言的书包回家。
第二天一早，沈莫言走了，沙发上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被毯。一整天她望不到他的身影。回到家，楼道里摆放着清理出来的垃圾碎片。她跑上去一看，他的家里空了。
六月天气由春入夏，安佳千的书包里正躺着一本《夏至未至》，那些只在小说里出现的不告而别、矫情的长句瞬间变得生动起来。
傍晚，厨房传来青椒炒蛋的香气，夕阳照样如咸蛋黄般落下，书包里的作业根本做不完，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化，只是，阿千在扒下一口饭时吃到了自己微咸的眼泪。
父母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，“六楼的沈家真是……”
“确定离婚了吗？”
“家具电器什么的昨晚全部砸坏了，她就带了几件衣服和孩子。”
“男方不争孩子么？”
“争了也没人带，亲戚都在乡下。”
阿千又深扒了几口饭，立即放下碗筷回房。
搬走了……不过这样也好吧，总比活在别人都怜悯和嘲笑的目光里好吧。
拿出书包里的试卷，她看着他的字没来由地心底一酸。那天晚上要是她许的愿是和他永远不分离就好了。没有人懂十四岁少女分离的情愫，就像是Kappa的标志，她遗失了可以背靠背的另一半，可是没有人知道。
孤单泡满地球，她只能去街角的文具店买了一本带锁的日记本，“嘿，你好吗？今天经过宣传栏的光荣榜，他们在换照片，你的照片被扔在垃圾桶里，我翻了出来，还好，没什么破损。原来你右边的嘴角笑起来有酒窝……”
“嘿，今天把所有作业都写完了，现在是夜里最美和清醒的时刻。我以前最怕夜深，但是现在觉得还好，一个人的时候，我才能好好的想起你……”
“嘿，那晚的流星很灵，我果然像我妈说的开窍了，照片在宣传栏里放在你原先的位置。现在的我拿着和你一样的高分，耳朵里听着和你一样的歌，我英文很差却听懂了那个颓废瑞典男人的歌词：星期六，一个孤单的夜晚，我在你的街角徘徊等待你回心转意……”
三
从初三的夏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