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仁来清溪镇任党委书记的时候，晓燕还在清溪镇广播站当广播员。
七、八年前，他俩在清溪镇轰轰烈烈谈了一场恋爱，整个机关的人都知道，晓燕家的亲戚朋友也都知道。那时顾仁二十三岁，刚从学校毕业分到清溪镇做农技员；晓燕那年二十岁，高考落榜后，做村支书的父亲找到当时的镇党委书记把她安排进了镇广播站。顾仁老家在邻县农村，住镇机关的简易宿舍。晓燕的家离镇上也有一、二十里地，平时不常回去；不回家的时候，她就住在播音室旁边的一间办公室里。
晓燕不仅嗓音甜润，容貌也很清秀，像画眉，像百灵，总之极是招人喜爱。顾仁更是有事没事老爱往广播室跑。他说他是送广播稿，有些事要和晓燕商量；晓燕也很喜欢顾仁每次说的借口，尤其是下了班的时候，他还借故不走，呆在播音室要看她播稿。他说看晓燕坐在播音室对着扩音器播稿的样子，是一种享受，更是一种幸福。
勿用赘言，水到渠成，心有灵犀，捅破那层窗户纸，他们悄悄地恋爱了。
晓燕的父亲得到消息很高兴，说别嫌顾仁家贫，如今也只是个不起眼的毛头小子，可人家是大学生，以后前途远着呢。晓燕见父亲不仅不反对，而且很支持，便名正言顺地做起了顾仁恋爱中的女朋友。
后来，后来听说顾仁嫌晓燕是农村户口，转不了国家干部，在上面正准备提他当副镇长的时候，向晓燕提出了分手。他也因此没当上清溪镇的副镇长，调到县农林局继续干农技员。晓燕在抑郁了半年之后，嫁给了一个退伍军人，做了靠山村民兵营长的老婆。
有时命运就是那样捉弄人，顾仁转了一圈又回来了，而且坐上了清溪镇的头把交椅。
顾仁的到来，打破了晓燕的平静生活，也让她心中又泛起阵阵涟漪。她原本想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，也不想再重提旧事，可现在每天播稿都要把那个既熟悉又令她伤心过的名字读上好多次，心中的酸楚只有她自己清楚。她从来不去书记的办公室，也不单独和书记呆在一起，她怕机关的人说闲话，更怕家里的民兵营长恶语相讥，拳脚相加。尽管如此，全镇上下仍有许多人在窃窃私语，悄悄地窥视或希望着他们能旧情复燃。
顾书记上任没多久，正赶上开“五好家庭”表彰会。会议由刘镇长主持，晓燕宣读表彰决定，顾书记最后指示。晓燕按说是没有资格的，但她的声音好听，更何况顾书记点了名，也没人反对，晓燕就坐上了主席台宣读了表彰决定。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坐在主席台上读稿，以往她都是拿着稿子在广播站对着扩音器读，看不见听众。她明白这是顾仁有意抬举她。
“真是可惜了，他俩才是天生一对地就一双，夫唱妇随的好楷模。”
中午散会后，刘镇长在酒桌上和几个心腹发着议论。他们知道镇长没当上书记肚里有牢骚，有时喝多了酒，就忘了顾忌，不注意维护书记的形象，说一些顾仁和晓燕恋爱时的细节。
“说谁呢？”刘镇长的话音刚落，顾书记就推门端着酒杯走了过来。
“噢……”刘镇长一楞神，没想到还真是说曹操，曹操到，忙端起酒杯站起来：“来，我们敬书记一杯。”
“顾书记，县文明办的张主任说你耍滑头，要你回去。”顾书记刚落座，晓燕就绯红着脸追了过来，并夺过顾书记手中的酒杯说；“都是自家人，还这么拼命喝？”
“你看，你看。”刘镇长又把酒杯拿到顾书记面前，用手指着晓燕说：“你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，书记亲民，关怀下级，这点功夫，你还来趁乱，真是不给我这个当镇长的面子。”
“张主任多会儿就说怎么没看见刘镇长了，你还不过去陪人家喝一杯。”晓燕虽感到刘镇长的语调里有一股浓浓的酸意，面上仍装着没听懂，扯着他的胳膊说：“你再不过去陪人家喝一杯，人家会说你目无领导，目中无人。”
“你先过去。”顾书记见刘镇长已被晓燕拽起来，便对着他说：“我喘喘气，今天非把张主任喝趴下。”
“瞧你们男人，喝酒就这德行，非要把人家喝趴下。”刘镇长走后，晓燕坐在顾书记的旁边说：“一个个都把胃喝坏了，才想起戒酒。”
“你们家那位不也一样。”顾书记说起了晓燕的丈夫，靠山村的民兵营长：“前几天，我到靠山村检查工作，他把自己喝个大醉，还要敬我一杯。”
“你还意思说。”晓燕停顿了半刻，也不清楚自己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：“那不都因为你，来，我也敬书记一杯，以后还靠你多关照。”
毕竟是在酒桌上，有些话不能说，有些事也不能做，但心还是相通的。很明显，他们都没有忘记过去，旁人也能看出蹊跷，只是都装着糊涂，他们怕书记窝火，穿自己的小鞋。
“五好家庭”表彰会不久，就是春节了。晓燕两口到顾书记家拜年，并约好日子请顾书记两口喝酒。起初，他俩的各自那位都有些尴尬，有点不情愿；他俩仿佛又都商量好似的，异口同声地对各自的那位说当初只是一场正常的恋爱，什么也没有；要是刻意回避，反而让人认为有什么了。他俩，尤其是晓燕为自己的转变感到诧异，她想，想借着这颗树把自己转成国家干部。
“你既是领导，又是老大。”在晓燕家的酒桌上，晓燕的丈夫说：“你和晓燕过去谈过恋爱，那都是过去的事了；你们要是成了，她也不会做我的老婆。”
“你喝多了，胡说什么！”晓燕急忙打断丈夫的话：“嫂子，你别听他胡说。”
“不、不要打断我，你、让我把话说完。”他明显喝多了，似乎有许多话要说：“嫂子、大哥，我就是你们的小弟，过去的事不提了；只要能把晓燕弄成国家干部，我永远都是你的小弟。”
这场酒喝的很尽兴，也很愉快，他们都敞开心扉说了自己想说和要说的话，他们说这生、这辈子都是朋友，永远的好朋友。
开春，晓燕在镇人代会上被增补当选为清溪镇的副镇长，晓燕的丈夫也被调到镇办企业当了厂长。后来，晓燕转了身份，成了名正言顺的副科级公务员；她的丈夫也因企业改制，一夜之间成了当地响当当的大老板。再后来，顾书记就调走了。
有人说，晓燕两口子能有现在，多亏晓燕当初与顾书记谈了一场恋爱。也有人说，顾书记来清溪镇就是为了还这笔旧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