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道古碑,那人那村
地亭溪到溪口,是三十里的古道。离开地亭溪,有些意犹未尽。很想听听八十岁老人的传奇。可惜太阳已经很高了。十点多钟了。还要赶到溪口不由迟延。况且肚子空空如也,还要想办法到溪口就食呢。脚伤也不容许我多停留。
地亭溪到溪口,是三十里的古道。离开地亭溪,有些意犹未尽。很想听听八十岁老人的传奇。可惜太阳已经很高了。十点多钟了。还要赶到溪口不由迟延。况且肚子空空如也,还要想办法到溪口就食呢。脚伤也不容许我多停留。地亭溪寨子背后,有棵大青叶子树,穿过村巷子,就是那棵树了。当地人告诉我,从那棵树下,上去就是石板路,直接走,上山顶就可以望见小屋冲村了。
我走上山去,一个戴草帽,扛扦担的中年汉子,正好同路,也是上山做农事。脸瘦长,一脸忠厚。知道我从踏虎走过来,而且还要走到溪口。微微一笑,好像不可理解,不过很宽容。他陪我登上山顶,回望地亭溪,果然是在山谷地底了,那棵大树,那寨子的屋脊,那些密密麻麻的瓦缝。不禁有了些离情。
那棵大树,是沈从文见过的原物。这条古老的石板路,也是百年前的旧物。他说现在走这路的人少了。都坐车了,走公路了。坡顶山是两个古松柏,他笑笑的说:“这是以前的歇凉树。你可以拍下来。”
想不到在山野,会与他有一面之缘。我说:“我给你拍张照片。”他稍稍摆了站姿。微笑着让我给他留影。山顶石板路,沿着山脊蜿蜒。视野很开阔。脚下都是山谷沟涧。山涧是干枯的沉寂的收割了的田畴。稻草散放在田丘里,或者堆成了草树,积成了草垛。在山谷里,斜坡上,是一种随意的点缀,是一点灵动的寂寞。而山鸟的叫声,清脆啼啭。山野几乎没有行人。我的同伴就是到山背后的山间田里,挑回那些晒干了的稻草。我们笑笑的分手道别了。
小屋冲就在前面山坡上,两棵高大的松柏树,是村落的标志,那是村庄千百年蓄积的风水树。半途上,看到右边的山下,涧谷狭窄,山谷尽头是石洞,洞里流出一股洞水,活活的飞溅,形成了一道鲜活的跳跃的瀑布。白色的浪花与流水的声音,生动了山谷林莽。若是春夏季节,肯定暴涨喷泄,声势夺人。
山里行走,如果不是腿脚一时难以承受,习惯就好了。过去的人,一天行走一百二十里,还要负重。难怪当年湘西所谓的土匪是多么剽悍勇武。而开赴抗美援朝前线,也是最富有战斗力。立功授勋的很多都是土匪出身。而凤凰竿子军,血洒抗日战场,也是惊天地泣鬼神。短小精悍,吃苦耐劳,刚烈血性,野蛮憨厚的湘西人,就是这方贫瘠的山林孕育而出。就天天行路爬山,也练就健步如飞;民风古朴剽悍,也无不与生存环境有关;而当年到处是原始森林,日夜与山林豺狼虎豹搏斗纠缠,再加上与官府的压迫镇压血战经年,历代如此征战,自然人人能战,人人不怕死。
湘西有俗话:“该死卵朝天,不该死万万年。”是把生死看得很淡。很是豪爽,也不乏看破生死的听天由命。但就是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,置之死地而后快,结果却憋出许多英雄好汉,甚至开国功臣,将军元帅。湘西的贺龙就是一例。而另一类,因天生感情细腻柔弱,感触敏感。眼睁睁看到身边的痛苦残忍,杀戮荒谬,以及这种情形下的依然美好的人性,于是,开始自己孤独的探索。沈从文就是一例。他解读了湘西人的独特人性。
外人可能不懂沈从文,包括他苦苦追求的美人妻子张兆和,张兆和在丈夫故世后,整理沈从文遗作时,似乎多少懂了。但可惜悔之晚矣。其实,张兆和也只有在丈夫死后,尤其是在自己临近生命终点时,才能感受沈的善良与智慧,才能感受沈的孤独与脆弱。这是宿命,这也是无奈。其实,世上很少有人理解沈从文。正如他自己所说狮子是孤独的,老虎是孤独的。沈也是孤独的。我多少懂他一点点,可惜也是四十多岁之后,历经人生磨难变故之后。虽然我二十岁才接触沈的作品开始,就喜欢他。可是懂他二十多年才刚刚开始。所以,我深知张兆和晚年的感受,其实是肺腑之言。沈从文从气质与智慧上,与曹雪芹极为相似。他们深爱着身边的一切,爱之不足,歌吟之,笔墨之,记之载之。他们都是固执要记录梦幻的人,每一个梦都想记载下来。生活也是梦幻,春梦过后了无痕,都是一帘幽梦。沈与曹都是傻子,想把梦留住,不仅想要把自己的梦留住,还想把身边人的梦留住,甚至把乡土的芸芸众生的梦留住。而且是借助文字。这本身就是悲剧,本身就是霸蛮。
所以,沈从文很自觉也很谦虚。说,自己的写作与作品,只是像山野里石头垒砌的小小庙宇,而庙中只供奉着人性。其实,沈是实话实说。严格的说,谁也建不了文字的摩天大楼,或者说一切所谓的宏篇巨作,与生活相比,都是小儿科,都只是小庙宇。但是伟大与平庸的作家,分野在于前者的庙很灵验,而后者的庙不灵验。沈自己亲手垒砌的庙宇不是供奉神灵,而是供奉人性。这正是他最伟大处。换句话他温暖的爱着人,爱着万物百汇,他把人性看得极为神圣,上升到神灵的庄严。关于沈从文,很多是可意会而难言传。沈是最懂生死,最懂爱恨的人。
我走在古道上,琢磨着曾经走过这古道的沈先生。似乎脚下的每一块石板路,都凝聚着人性东西,岁月的东西,生死的东西。我感到每块青石板,都是乡村草民的文物遗存。
快到冲天垄时,原以为是左边高高山巅,那里有几幢新楼,挺立在山顶,特别耀眼。公路盘绕而上,让我望而生畏。转而选择从右边田坎小路,攀爬而行。心想即使走错了,也只是环绕半圈而已。可是走上一个缓坡,就看到一片风水杂木林,这是偏僻古老村落的原始布局。一般在村口,或者水井旁,或者靠近村寨的沟壑里。那都是乱石斜坎一带,不占肥沃土地。因此,古树丛生于乱石峥嵘的水边山沟,盘根错节抱住岩石,伸进岩缝生存,景致特别奇异古拙。
冲天垄那片古树林,是井水旁的山谷里,很美很有林木阴凉气息,鸟雀唧唧喳喳的枝叶间飞鸣。走过疏林,就是一大片良田,田畴左右是相对的山脚下,散落的古朴幽静的村庄。古道从田坪中阡陌走过。而左右各有道路通村中。阳光明明朗朗,我径直往前走,可止不住朝旁边村落拍照,都是土墙瓦屋,暖黄的调子,安静的氛围,青山稻田的映衬,金黄草树的静默,太阳的普照,整个村子,散发出宁静而悠远的色调与意蕴。
被我拍照的左边起首那家,屋前坐着两个中年妇女,正在吃早饭。我实在是有些饿了。正好她们先招呼:“你是在拍照吗?拍着就房子搞什么啊?”
我笑着说:“我是照风景啊。你这好漂亮呢。这路是到通塔坳吗?”
她们说:“是的,上去就是通塔坳。从那山顶几棵松柏树现,走下去就是毛壁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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