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忘的启蒙
村里搞单干那年,我刚好发蒙。古屋屹立于村东一隅,坐北朝南,青砖黛瓦,风光秀丽。房前水塘飞絮,稻谷飘香;屋后山峦起伏,茂林修竹。天井将房屋分为两进,前后各有两户对门而住,中间厅堂,前开大门,后辟小门两道
村里搞单干那年,我刚好发蒙。古屋屹立于村东一隅,坐北朝南,青砖黛瓦,风光秀丽。房前水塘飞絮,稻谷飘香;屋后山峦起伏,茂林修竹。天井将房屋分为两进,前后各有两户对门而住,中间厅堂,前开大门,后辟小门两道,木柱支撑,木板相隔,四季阴凉。晨曦从天井里射下来,晨光中微尘游动,蛛丝浮过,仰头可见黛瓦、蓝天、缓缓飘动的白云以及倏地掠过的鸟影。偶尔雨丝泻下星星点点,如帘如梦,或遇大雨倾盆则抛下玉带一条如蛟龙升天。教室位于后厅,甚是阔绰。黑板黑得发亮,斜倚西墙,由两根刨得白净的杉木架支起。长桌、条凳均为硬木打制,纹理清晰柔润,油亮发黑,刻痕错杂。如掌纹的“三八”线像清规戒律般刻在学子的心中,影响了若干个年代。稍有雷池就引发战争。男生力大一个拳头过去寸土不让;女生害羞一个臂弯推开将其驱逐出境。
老师是我的对面邻居,高个子,学生头,黑发中夹杂着几根白发,十分慈祥。先前我叫她张大妈,入学后叫伍老师,大伯在大队小学教书。她很喜欢我。虽然她一笔一画教我写名字,但常喊我的乳名。她喜欢笑,很少生气,生气时会大声地喊出“矮子”、“疤头”、“尿胯”之类的外号来,让人面红耳赤,哑口无言。这样我们对她有点畏惧了。她的娘家口音浓,与本地口音磨合得相当不到位,口里常挂着“哈嗼”一词。一些调皮的学生暗地叫她“蛤蟆老师”。“哈嗼”谐“蛤蟆”之音,含“什么”之义。此称谓或让人容易想到癞蛤蟆之土气以及弓坐口张的丑态吧!可是她没觉察到,一味地教我们读“b、p、m、f……”、“上、中、下、人、口、手……”和“一一得一、一二得二……”她手里常拿着一根剥了皮的白色短棒,一端还有红墨水印迹。她总是一边指着黑板一边唱着歌儿教我们拼音。看到哪一位不认真,她会立即正目厉色或轻轻走到他身边,若没有反应就猛地抓过手来假装使劲地敲几下手心。像“猴子”只有罚站的份,回到家里还要挨爹妈的打骂。
在我的印象中,那长方形的大黑板两边一直是贴着白纸墨字的拼音字母表、乘法表的。一大早老师就教我们读呀、背呀。黑板右上方红纸光荣榜赫然,三角旗琳琅满目。那些用柞刺扎在纸上的玩意儿真让人高兴。有几位家长中午端正了饭来看。碰到扫盲班夜校学习,父母们总要瞪圆眼睛数一数看谁家的孩子最棒。黑板上方“好好学习,天天向上”八个大字被“光头”用白色粉笔镶了边越发醒目美观。“五讲”、“四美”的标语写得也很美。
一下课,我就跑到前厅舅婆那儿逗弟弟玩。舅婆那时八十多岁,仍然耳清目明,精神矍烁。她是当时村里最后一个裹脚者,鞋子像只棕子,元宝脚要借助拐杖才能行走。她坐在竹摇椅上,弟弟睡在摇篮里。摇篮上引一根足够长的绳子,下装两对可滚动的短竹筒。她常一边哼唱着亘古不变的歌儿“宝宝哩,细细宝宝哩,哦哦哩,我的细细宝宝哩……”一边有节奏地拖动摇篮哄弟弟睡。弟弟睡着了,我们就有一边静静地玩打石子游戏或捡来蔗皮结马扎。如今那声音仿佛又在我耳边回荡,那么亲切,那么遥远。
一个冬天的下午,阴雨蒙蒙。我们正在上课。突然,“嘣咚”一声巨响打破了教室的宁静。黑板轰然倒下,支架在地上叮当作响,老师不见了。教室里顿时乱作一团,我们如受惊的小鸡全躲到桌子底下。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老师瘫坐在地上鲜血淋漓,染红了双手,印红了黄色的棉袄。地面流了一滩血,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充满了教室,令人作呕。恐怖笼罩了一切。我们个个呆住了。老师起身挥动血手大喊散学,我们才惊惧万分地作鸟兽散。
“疯子死伢子,疯子鬼打的,死老头又闯祸了。”张大妈慌乱地从前门跑来,“哎呀,快起来,要命呀,流这么血——我看见他手里拈着块砖——没想到——”她把老师搀扶进了房间包扎伤口。原来张大伯昨晚忘了吃药,听见上课声又发疯了,红了眼远远地向老师投来砖头。
第二天,老师缠着头巾照常上课。教室里异常安静。我们红着眼睛不敢正视她,且有点惊魂未定地不时朝门口瞟瞟,生怕看见他跨进门槛时的魅影。老师叮嘱我们不要到前厅玩,到栎树下玩。
教室后面,古栎参天,遮天蔽日,时代不可考,三四个大人才能围过。夏天电闪雷鸣,树顶冒出一缕缕青烟白雾,我们总以为劈死了狐狸精之类的妖怪。栎子掏空后吹起来,声音清脆悦耳。那年,村里来了几个木匠将它们一一砍倒。伍老师让我们全呆在教室里不要去看,怕中邪。树倒了,各家分了木料。别了天井,别了舅婆,别了我的老师,不久我就到大队小学读书了。伍老师从此在家务农,见了我总是笑,过去这样,现在也这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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